安东真的被我惹恼了。
他猛拍桌子,几乎跳起来。又忽地转身走到窗前。抽出烟,点上。
正午和煦的暖光照在他身上。给这个身材并不高大的男人镶了层金色的轮廓。
“我没想到你这么不开窍。亚历山大·彼得洛夫。像头一根筋的斗牛,眼里只有那块烂红布,却看不见斗牛士手中的利剑。”他说话的同时侧过脸。口中烟雾仍喷吐不停。
他的外表很平静。内心却在剧烈燃烧,像头即将暴怒的雄狮。额头上的皱纹一道接一道,随着情绪的起伏若隐若现。
半晌,他捏住烟头,轻轻弹了弹。又转过身来,面无表情。仍望向我。
那眼神已没了之前的傲慢和沉着。取而代之的,是无奈和焦急,还有愤怒。
“你要听实话?那我就告诉你实话!”
他又突然两手撑桌,尽量前倾身体并瞪着我。和那句摊牌式的话一样让我淬不及防。我不大习惯的往后靠了靠,好避开他咄咄逼人的架势。我确实想听听看他会说什么“实话”。
“尼古拉·安德烈安诺夫曾经是俄罗斯黑手党的二把手。他做了不该做的事,被组织老大除名并赶了出来。知道他做了什么吗?”安东开始玩弄手里的金属打火机。非常认真的盯着它。有些心不在焉。“他上了那个混账的婆娘,还专门留了种。一个真正的投机专家,不是吗?”
这些阴暗的事实让我颤抖不已。最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。呼吸渐渐艰难而生涩,脑袋上的血管也开始“突突突”一个劲的跳。
“你一个人怎么斗过他们?你死后,他们又会处置那个美人儿?反正她难逃一死。但在死之前,那畜生会干出什么事来,我可不愿想象。但我总能知道。法医会寄给我现场拍摄的死亡照片,我会把它们放在档案里。有事没事,就拿出来看看……”
安东没能把话说完。他往后躲,好避开我的双手。该死的钢椅把我牢牢钉住,动弹不得。我真想立刻掐死他。
“美人儿”这个词让我联想起那个交易人,基里连科。还有那句有意无意的玩笑话。一样的形容词,这真的只是个巧合吗?
我却彻底慌乱起来,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无助。
这些该死的一丘之貉,这些串通一气的混账。他们早就挖好了陷阱,只等我这个被选中的傻瓜自投罗网!
“这就是你的底线?你太脆弱,彼得罗夫。”他按住我的手,看着我。 “我得让你吃点苦头。你才会坚强点。这可不是他妈的过家家!”安东说着便把烟头狠狠拧在我手背上。
我痛得叫出声来,拼命挣扎。他冷漠的像台机器。任凭我撕心裂肺却无动于衷。
“他妈的,彼得洛夫。”安东把烟头丢到我面前,好让我看清。“我真的看错你了。”他转身就走,狠狠带上门。
我盯着那截早已熄灭的烟头发愣。再看看手背,一点烫伤也没有。
小小的把戏。一个试探。他离开后,我想了很多。
曾经无法逃避的不幸和苦难,让我懂得了生命的渺小和珍贵。变得过分谨慎而胆小。
那些监狱外的自由人,却从不这么认为。
他们冷漠的阅读报纸上一条条车祸和死亡的新闻。把它们当成数据、当成消遣。对那些猝然逝去的鲜活生命无动于衷。
究竟什么生物竟能如此残忍?究竟什么生物、出于何种目的,才会用所谓的“价值”来衡量一切,包括原本无价的生命?
我无法回答。我想用手撕扯头发,想用脑袋使劲撞墙,如果这能让我好受些的话。因为我根本不敢回答。
不知过了多久。门被人“咣”的声推开,闯进来三个穿军装的。
领头的个不高、矮壮。圆鸭蛋脸,五官细小。这个当官的瞪大了眼,鼓鼓的像只蛤蟆。
一看到我,他就摸出那张小小的证件,趾高气扬的下命令:“内务部。你,务必跟我们走一趟!”
两个五大三粗的跟班立刻冲上来解了钢椅上的束带。把我整个拎起来,往外押送。
事情太过突然。等被拖着在走廊上示众时,我才勉强反应过来。
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这不应该是反腐败局的事吗?怎么会突然出现几名内务部的军人?
我吃惊的望着那些安全局人员。他们也目瞪口呆的望着我。
好在有疑问的显然不止我一个。在远处踟蹰了半天的某个探员终于鼓起勇气迎上来:“上尉,我必须看一下您的官方文件。好确认命令来自内务部。”
蛤蟆眼军官也不答话,突然一把推开他。当众掏出手枪,上膛:“此事关系到国家战略安全,谁敢阻拦!”
这下再没人敢上前。
出了办公大楼,军官爬上领头的吉普。我则被押到那辆军绿色卡车尾部。先套上头罩,捆上手,再被一脚送进后车厢。
摔倒时脑袋还狠狠碰了一下。晕了好半天才缓过来。卡车早已经发动起来。在“咣当咣当”声中前进。
一路上寂静无声,只有轻微的鼻息和颠簸。这死一般的沉默让人不由自主感到害怕。
我两手撑地,挣扎着想爬起来。背上便立刻多了只沉重的大皮靴,又把我压下去。
有人用枪管戳我的脑袋。“消停点,蠢货。别让我紧张,很容易走火。”我只得老老实实把头贴在车厢底板上,祈祷这破车快点停。
不知过了多久。卡车终于尖叫着刹住。“咣当”一声,有人放下了挡板。
一只手扶我起来,帮我下车。两脚刚一着地,那混蛋又踹了我一脚。我站不稳,直接跪在地上。
有个人影晃到我面前。一伸手,摘了头罩。
不是那个胖军官。来人穿蛇纹皮夹克,打深蓝色领带,鼻梁上挂了副墨镜。须发灰白,约有五十岁。身材略显削瘦,人很精神。
他安静地站在那,面带微笑。等我打量四周的环境。
一条典型的乡间公路。两边都是庄稼地。远处有几栋木屋,冒着炊烟。还有牛叫声。
几名西装革履的男子立在路边闲聊、抽烟。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我望向他。等着他发话。
“亚历山大·彼得洛夫。”他亲切地伸出手,把我从地上扶起。仿佛我们是重逢的老友般亲热。“我们终于见面了。我听说了你不少事。”脸上却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。
我可没心情去请教他是谁。我已经被发生的这些事搞糊涂了。
他又换上一副失望的表情。“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,哼…也罢。”说着往边上一退。好给身后的人让出位置。“但你肯定认识他。”
他说的一点没错。对面的青年留着中分长发,戴着淡茶色墨镜。两手搭在身前。右手握着一支手枪。那表情狰狞的恨不能立马吃了我。
那亮嗓门至今还令我印象深刻。“是彼得洛夫先生吗?欢迎,我是基里连科。”还有那双狡黠而残忍的眼睛。
眼看我就要再次栽倒。一旁的中年人赶紧扶住我。“现在你该知道了。”他仍然在笑,带着点幸灾乐祸。“我是他的老板,尼古拉·安德烈安诺夫。”
仿佛我受的打击还不够大似的。他拽着我,就是不让歇口气。又把我揪到那个军官面前:“我的老朋友,艾利达尔·托洛斯基。就是上尉把你从碉堡似的安全局办公大楼给揪了出来,并送到这儿。”
这个肥嘟嘟的军官瞟瞟黑手党老大,又望望我。狞笑一声,扭头便走。
安德烈安诺夫把脸凑到我面前,像一阵冷风吹过我的脖颈。“已经互相介绍完了,朋友。”他说着朝身后招了招手。一脸杀气的基里连科走了过来。“我想,我们该谈谈正事了。”
我闭上眼。听到手枪上膛声。我不愿面对自己的死亡,即使那无可避免。
求生的本能迫使我绞尽脑汁想办法。我又回想起安东的话,他和基里连科之间极有可能存在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。
但理智旋即又否定了这个有些荒唐的想法。现在向黑帮老大“告密”,基里连科绝不会等我说完。肯定抢先蹦了我。再说,对方也多半不信。
“我记得说过,我听了不少你的事。”我正陷入绝望而动弹不得,黑手党老大突然来了这么一句。
我仍然紧闭着眼。并不感到害怕,只是愧疚。我辜负了菲亚的期盼。我还间接害了她。
这个念头彻底粉碎了我的意志,身体像坨软绵绵的糖彻底化掉,几乎要瘫在地上。
“行了。把眼睁开,彼得洛夫。”他笑出声来。仿佛只是跟我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。“像个爷们一样,给老子睁开。你他妈的可是我的偶像,怂包。”
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,我再也忍不住,睁开眼。
黑手党老大还在原地。基里连科则静静立在一旁,手枪换成了香烟。
“我知道你怎么想。”安德烈安诺夫搂着我的肩膀,和我并肩往远处走。“这件事很不好办哪,彼得洛夫。基里连科非要我做了你。但我怎么能下令干掉我的偶像,你说是不是?”
我更迷糊了,一脸茫然望着他。
“为了一个爱的女人改头换面,重新做人,哪怕受尽屈辱。了不起。”他紧了紧胳膊,摇晃我的肩膀。“整个道上都对你刮目相看。你却不知道?”
我真不知道。他看出来了。
“现在有两个选择。”他突然不笑了,变得很严肃。从背后摸出一支雕刻华丽的手枪。“这支枪曾握在一位著名的将军手里。这样你死的也有尊严,我也不会为难你的女人。”
我下意识摇头。宁可听听看另一个选择是什么。
他收好手枪。继续说。“或者搭乘这辆卡车,到特异区避避风头。”他又掏出一枚硬币,平放在手掌里。
“偶像可以区别对待。数字两年,双头鹰四年。到时候还活着,我亲自去迎接。但是千万、千万别私自提前回来。”
我愣愣的看着他手中的硬币,大着胆子问了句:“非去不可?”
“除非我的幸运币立在地上。”他把硬币搭在拇指上。“开始抛了。”
10分钟后,在那辆颠簸的卡车上。我思前想后,觉得那混蛋耍了我。
该死的硬币肯定两面都是那破鸟。我可真倒霉。
对面的小年轻从上车时就开始打量我,现在终于开口了。“嘿,老哥。认识一下,瓦里西·马力诺夫斯基,前‘深红鲨’成员。叫我瓦西里就行,也显得亲切。以后,咱就是难兄难弟了。”说着冲我伸出手来。
我不怎么情愿的跟他握了握。那些混账绑得太紧,我的手腕现在还疼。他却看着缩在角落的那个人。“嘿,你。来认识一下。”
对方把头扭一边。干脆闭目养神。
“看来他不太友好啊。”小年轻冲我挤了挤眼。从兜里摸出什么玩意,丢到那人脸上。同车的押运军人只是冷眼旁观。
对方懒洋洋的睁开眼。“如果你非要知道,我可以告诉你。鲍里斯·尤里,职业杀手。所以,小混混,为了你**那玩意着想,别他妈的惹我。让我一个人静会。”
瓦西里吐了吐舌头,不再作声。
好极了。一个前帮派分子,一个职业杀手。再加上我这个汽车销售经理。
怎么感觉就我活下去的可能性最小?
真是相当不详的预感……
被丢入监狱的无助感再次出现。只是这次换成了新闻里那个遥远的鬼城——
距离基辅140公里,乌克兰的边境鬼城普利皮亚季。
以及,令人谈之色变的切尔诺贝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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